因为看一个台湾的电视节目,讨论台湾地区的“通奸罪除罪化”,对一个现代化的地方居然还保留这么野蛮的法律而深觉诧异,因此写了第一篇专栏文章,标题是“台湾的通奸罪有点荒唐”。此文发表时编辑将标题改为“从几个故事看婚外情是否能够宽恕”,这样就让很多网民误会我是在一般地替婚外情开脱。
于是我再写了一篇短文辩解一下,标题是“鲁迅活到今天,莫非也要服刑?”,说明婚外情很难一般谈论,要谈也只能就个案来谈,而将婚外情定罪与一个开放的现代社会的伦理相违背。结果发表时编辑改成“不能随便给一段婚外情下结论”。很不幸,文章发表时碰到王宝强的离婚事件,很多人又指责我替马蓉说话。
编辑有权改我的标题,编辑的心态是“唯恐天下不乱”,越是刺激的话题越是吸引眼球,我完全能理解。我想申明的只是,王宝强与马蓉之间的泥浆战,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,我也真不想对这件不应该引起举国讨论的个案发表什么看法,台湾人说:人在做,天在看,各人咎由自取,不劳我费唇舌。
今天倒想谈谈网络狂躁症,婚外情话题到此为止。
平时我有空也会看看网民的回帖,主要是希望从中看到一些用心的评论,看看自己什么说对了,什么经不起推敲。如今社会分化,一个问题总会有截然相反的立场和结论,有时看看反面意见,对自己的思考也有好处。
但专栏跟帖上通常充斥大量网络语言暴力,不管涉及的话题是政治、思想、历史还是生活,都有人以刻毒的语言骂我。我说过多次,我老皮老肉了,经得起骂,但自从网络诞生以来,骂人成了普遍现象,而且越骂越粗鄙,越骂越下作,这倒让我有兴趣来探讨一下。
能到“大家”专栏来读一点文章,应该说,还是有一点文化追求的了,否则不去喝老酒玩游戏更舒服刺激一点?至少他想知道有一些人经历了什么,在想什么,那些信息和思考对他有这样那样的启发,不管如何,总是他的理性驱动他去读这些文章吧。
人有理性,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。一个人抱着理性的动机,去读一篇文章,读完以后,他的理性突然消失,他内心充满刻毒的怨恨,充满压抑不住的无名火,非得用最脏的话、最歹毒的诅咒来侮辱他,这种心理的转折是怎么发生的呢?
最基本的当然是他自己内心的不平衡,他或许一直遭遇很多烦心的事,诸事不顺,有时甚至自尊心受损害。在现实生活里,他要扮演一个好人,为此受很多委屈,他如果随便对身边的人发火,羞辱他们,他会被视为一个野蛮无教养的小瘪三,得不到周围的人的尊重。因此,日常生活中他会将自己小心地掩藏起来,碰到不如意的事,咬咬牙忍下来,或者在内心暗自咒骂几句。可以想象,长此以往,他积郁了太多怒火,这些怒火平日不容易发泄,但一进入网络,他就可以随心所欲了。
网络给这种人提供了最方便的发泄平台,因为网络可以隐形,没有人知道他是谁,他用了再刻毒的字眼去骂人,也没有人可以当面指责他。他躲在网络后面,一轮机关枪发泄完了,拍拍屁股走人,谁也拿他没办法。他一定很骄傲地说:骂了你又怎么样,你能拿我法办吗?如此他似乎就赢了,千疮百孔的自尊心得到某种修补,然后可以倒头大睡,直到明天再找另外一个捱骂的。
一个对社会和人生有基本的信念,对自己的生活也抱持乐观和积极态度的人,一定不会动不动在网上骂人,而且是用一种阴暗的心理、下流的语气骂人。他们一般会与人为善,虽然不同意别人的看法,但会尊重他人表达意见的权利。说到底,先尊重别人,然后得到别人的尊重,是我们行事做人最基本的规则。
我相信有一小撮人是依靠每天在网络上骂人来过日子的,他们利用这种粗鄙的生活方式,来“修补”自己残缺的人格,因为不这样,他们就很难把日子过下去。
鲁迅当年写阿Q,阿Q骂人的口头禅是“我是你爸爸”,感觉在口舌上占了上风,他就当堂高大起来了。今日网上横行的这些口舌莽汉,心态与阿Q还是一样,这又证明:这么多年来,我们没有多少长进,阿Q在网络时代还遍地都是。
网络狂躁症已经不是个别的现象,香港、台湾都有不少这类人存在。按理说,他们应该认真去请教一下心理医生,看看有什么办法让自己祛除这种心理毛病,但通常,有心病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有心病,他们觉得自己很有本事,很优越,别人又怎么帮他们呢?
一个人生活在现实与网络两个世界,以两种不同的人格去表达自己,这真是一种危险的生活方式。人格分裂不是好玩的,什么时候你不能把握好自己,你在现实生活中也很容易被自己那种负面人格绑架了,那时你要回头都不可能了。
网络带来种种方便,但也彻底改变人的生活方式,社会文化遭遇前所未有的冲击。早前看一篇有关网络的文章,作者提出三个观点,我觉得很值得深思,这三个观点是:
(1)在理论的意义上,数字化的效应,应视为开放社会既有规范的失灵和崩解;
(2)我们远离我们原先所认识的自己;
(3)技术带来的变革甚至改变了人们对于理性的定义。
我看别人的文章有时随手摘录下一些要点,可惜时间过得久了,忘记原作者是谁,在此仅向作者道歉,并供有兴趣的朋友参考。
文/颜纯钩,笔名慕翼、斯人,资深编辑、作家、评论家。目前任香港天地图书出版公司出版顾问。来源:腾讯大家